喚醒文化中的互助利他精神
都原孩子的心聲
十歲的小吉(化名)是個活潑的小男孩,喜歡和同學一起打球,媽媽是魯凱族人,爸爸是阿美族人。一家四口住在汐止的一間小公寓。媽媽在檳榔攤工作,爸爸是公車司機。輪班制的爸爸總是早出晚歸,凌晨去上班、凌晨回家,再次凌晨上班,小吉聽著爸爸鑰匙開門又鎖門的清脆聲音,他在被窩裡醒來又睡著。他和姊姊一起搭公車上學,早、午餐總是去超商買飯糰或是微波食品解決。
我們問小吉:「會不會想要爸媽多一點時間陪他?」他竟回答:「不會」,「因為他們(爸媽)也要休息啊!」多麼貼心的孩子呀!童言童語中帶著不得不的早熟,父母給的,孩子都看在眼裡,也感受在心。
十七歲的小玫(化名)的雙親都是阿美族,爸爸在工地做板模,媽媽從事清潔打掃。小玫知道父母忙於生計,但難得一次運動賽事,媽媽竟請假來看她比賽,那一整天,她好高興。「小時候,我也會抱怨為什麼我的爸爸媽媽不能跟其他人的一樣,假日就帶我們出去玩?但是他們都在工作...長大了,我懂他們是為了這個家,他們實在很辛苦,我不會再埋怨。」
比起小吉,年紀漸長的小玫感受的壓力不只是家庭經濟、父母的勞苦,心思細膩的她,也感受到社會環境對原住民孩子不理解的一面,尤其是生長在都會區的原住民後代。「我剛入學時,有些同學會說,妳不是原住民嗎?妳一定跑很快吧?妳是原住民,妳一定很會唱歌!」「可是,偏偏我跑不快,唱歌也沒有特別好聽。同學問過我許多奇怪的問題,有些時候,我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即將滿十五歲的阿保(化名)是泰雅族,媽媽未婚生下他,在異地工作。襁褓時期,阿保由阿公阿嬤帶大,後來兩老去世,阿保轉由跟著母親家族的姨婆生活。姨婆在市場賣熟食,清晨時,阿保聽見姨婆在廚房備料,菜刀切菜的聲音很規律,阿保聽著剁菜的聲音醒來,又安心的入睡。阿保想對姨婆說:「謝謝您接手照顧我,不會討厭我,也不會叫我做很多家事,我希望我不管在做家事還是課業,都能進步。」
都市裡的流動與移動、忙與盲
小吉、小玫、阿保三個孩子,已是「第四代都市原住民」了,他們的父母都在都市出生,偶爾在暑假時跟著爸媽回花蓮、台東的部落探視。但也有孩子,沒有部落可回,也有孩子,沒有族語名字。
這群家在都市裡的原住民孩子們,就跟同年齡孩子一樣,只是多了原住民的身份。他們的家庭,就我們在服務現場所見,大多是辛苦的藍領。從花東北上的阿美族人,因為依親、互相依靠,往往族人會聚在一起,有零工,一起打,一個介紹一個,歷經了數十年,世代都交替了,移居的族人們依舊處在都市邊緣,家庭仍舊很流動。
以社區和家庭為核心,陪伴都市原住民探索及成長。
在頻繁的流動與離散中,家長忙於應付生活壓力,入學前的孩子們難以獲得大人充分的陪伴與照顧,進入校園後更常見學習落後的情形,加上普遍隱藏於校園中的歧視與隱微歧視,最終會使孩子們失去自信,對學習失去熱忱,不想上學,累積至青少年時期更容易與學校脫節,導致中離或是中輟,又因為經濟壓力,許多青少年不得不提早面對就業問題,但礙於就業能力限制,找不到有發展潛力的工作,甚至誤入歧途,成為生活中的惡性循環。
困與乏,代代世襲,老小在生活與生計裡窮忙著,孩子們沒有方向,也沒有學習典範。至善因此 2015 年開始在新北市汐止區樟樹灣的一棟原住民國宅,投入社工人力為社區的阿美族孩童提供課後照顧。
汐止是花蓮、台東的阿美族人北上群聚的社區,全區約有 4,000 多名原住民,其中約一半居住在樟樹灣,從原鄉部落來的族人,一個拉一個北上工作,工作性質不是高勞力,就是看天吃飯的。在都會區的兒少支持系統和部落不同,當孩子放學時,家長還沒有下班,經濟不寬裕的家庭沒有為孩子安排安親班時,孩子不是獨自在家,就是在外遊蕩。
至善當時向國宅商借一樓空間,由社工進駐,讓孩童放學後有個地方去,有社工看照、陪伴,寫功課,漸漸地,發展了一些團體課程如音樂課、共食共餐等。漸漸地,至善也發現,都市裡有許多未就業原住民婦女,她們因為要照顧一家老小,常常只能打零工,工作很不穩定;若沒有工作,家裡少一份收入,更重要的是,婦女無法自立,得依靠丈夫,如果丈夫收入也不穩定,或是有暴力、酗酒問題,家庭很容易陷入困境。
帶孩子參與公眾事務、學習自主,是Wawa森林社工與孩子們的日常練習,讓孩子更勇於表達自己的想法和立場。
讓媽媽有力量,是照顧孩子的最佳途徑。至善在 2016 年開始培力原住民婦女從事家事清潔工作,組織「快樂大掃」團隊。至今五年,已有 40 位婦女穩定上工,每人每月平均收入約二萬三千元,這筆錢對一般人來說並不多,但對原本收入是零,甚至是日領五百元臨時工的婦女來說,這筆收入最可貴的是「穩定」,讓她們可以安排生活計畫如帶孩子出遊,或是還款計畫,有人因此而展開拖延數十年的卡債協商。
Wawa森林裡的生活即文化
「睏抹飽餐車計畫」試圖解決青少年經濟及職涯發展的問題。
2018 年至善在汐止設立一處專門的課後照顧據點「wawa森林」,如今有三位社工駐點,服務對象含括幼兒家長、幼兒,一直到國、高中青少年。社區和至善是夥伴,我們帶著孩子在都市街道上認識文化,檳榔攤的阿嬤、賣野菜的媽媽,還有頭目帶著孩子摘野菜;暑假,我們支持青少年規劃自己的返鄉自助旅行,回鄉認識自己的部落、文化,以及族人。
生活及文化,文化雖可以在課本裡、族語課裡,但離開了學校,族群文化教育並不是孩子生活的一部分,至善透過各種活動、課程,在與孩子們的互動中,慢慢將生活與文化連結起來。有了連結,孩子們知道自己的身分是怎麼來的?背後的意義為何?當他面對旁人的質疑或是好奇,他可以理解同學對於加分政策的質疑,就算他不回應,他的心裡也很踏實;當他要面對各種質疑問題,他不急著辯護,而是替自己發聲。
我們這幾年也進行族群主流化研究,直搗校園歧視問題,經過研究,同學告訴至善對他們有幫助的是,加強同儕的支持團體、化解學生對原住民的刻板印象,以及增加族群的優勢觀點。至善從研究過程更發現教育者若能加強文化敏感度、用心傾聽接納,便可以有效的幫助到孩子。
改變,還在發生中。至善成立致力於原住民兒少發展與照顧,從原鄉到都市,20多年來在原住民社群中的工作,我們當然也有犯錯,但至善是一個學習型的組織,我們帶著學習的心進入工作場域。這麼多年來,至善發展出一套培力與陪伴的社會改變理論:長期陪伴加上學習和對話,讓原住民傳統與現代文化演繹傳世,交融創造。
從泰雅族重視的領導力、阿美族重視同儕互助的年齡階級,至善從原住民文化中獲得滿滿的啟發。在此,我們誠摯想喚醒讀者,每個文化中都有的互助利他的精神,都市緊湊的生活節奏過於強調個人主義,這讓已脫離互助、群體傳統文化的原住民孩童更形孤單。利他、利己兩種精神本可以相互滋養,我們也不斷期許自己,要持續帶著創造力,提升與改善服務方案,讓我們對孩子的陪伴更穩定,對婦女與青年的培力品質與能量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