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善故事】一個非營利組織花20年才撥亂反正的故事

【至善故事】一個非營利組織花20年才撥亂反正的故事

2017-06-07

 

這是至善基金會執行長洪智杰寫於與商周雜誌的投書,以下轉錄其全文:

 

你還記得「一個頭兩個大」,顱顏畸形的阿福嗎?他叫杜德福,今年已經二十歲了。

最近見到阿福是兩年前,我到阿福家探視,他已經長成青少年了,母親疼愛依舊,父親不幸因肝病去世,大姐則在至善支持下完成專科學業。

阿福,是至善基金會的菩薩,為至善開啟了服務越南貧病童的道路,也造就了今日的至善,這是17年前我來到至善,從沒想過會有這一天到來。

20年前初嚐爆紅滋味,但…

1998年6月,阿福出生不到七個月,便遠從1700公里外的越南中部廣治省古辰村飛抵台灣,赴長庚醫院進行兩次馬拉松式的手術,阿福原本膨出比一張臉大的右頭顱縮小了,鼻子從雙眼中間移回正常位置,唇裂完成修補,臉上的大窟窿消失了,他可以正常呼吸、吃東西。

還給阿福一張平凡的臉,背後推手叫做中華至善社會服務協會(今至善社會福利基金會前身,以下簡稱至善協會),當時阿福的影像透過媒體大力傳送,引發台灣民間善心,短時間內2000萬捐款湧進協會。

1999年7月,阿福二度來台接受手術,手術順利,他帶著眾人的祝福返回越南。

但,至善協會卻因這筆巨額捐款分裂了,媒體熱度在阿福離開台灣後就降溫,但鮮少人知道「阿福事件」如何影響,以及改變了一個成立未滿五年的年輕非營利組織。

我現在想娓娓道來這個塵封近20年的失敗故事,是因為時值至善年度募款計畫又要啟動,作業過程中我細細檢視至善的所為與價值,內心百感交集,「20年過去了,至善不僅還在,而且還不愧廣大捐款人的期許。」這個寶貴經驗,是一個血淋淋的危機管理個案,對非營利組織和營利企業管理者,都深具學習意義。

因為,爆紅是給有準備的人,近年台灣社會常常爆紅商品,甚至是人物,但公司沒有做好準備,空有滿手訂單,產能不足出不了貨,引起消費者反彈反而影響商譽事件時有所聞。

至善協會於1995年成立於台灣台北,創辦人是一個幼年遭逢越戰逃難到德國的越南和尚-善山師父,一個美國人,以及一個法國人,三個在台灣學中文的外國人。三人在學期間到越南旅遊,途中遇到一個媽媽抱著啼哭不止的孩子,一問之下知道孩子生病了但沒錢治病,他們趕緊去幫孩子買藥,沒想到返回時,孩子已經病死在媽媽懷裡。

這個悲慘經驗促使他們返台後成立協會,協會取名自《大學》: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至善有著促進世界達到真善美的崇高理想。他們選定越南中部孩童為服務對象,因為這裡是越戰主戰場,美軍灑下大量含戴奧辛劇毒的藥劑,使這裡的孩子先天畸形與精神疾病特別多。在善山的帶領之下,協會在台灣募款,透過與當地佛教寺院合作來幫助孩子。

善款運用引發分裂,如何重拾大眾信心?

但2000萬鉅款如何運用內部有分歧,有人認為應該「專款專用」於阿福,有人認為可以去中國鄉村做更多服務,理事會與理事長衝突無解,既有服務停擺。

茶壺內的風暴更延燒到外部,攻擊協會的黑函滿天飛,而且還跨海飛到越南,一來讓越南政府視協會為暗中資助佛教組織意圖顛覆政府的國外組織,二來是讓台灣捐款人對協會公信力失去信心。

阿福事件原本是功德一件的美事,但剩下的是一個百廢待舉卻有龐大資產的協會。後來內政部介入,進行理監事改選,協議原來的團隊全部退場,由管理與社工背景的專業人士接手, 我就是在2000年銜命來「幫忙」的人。

我與當時新任理事長王增勇(現政大社工所所長),以及至善醫療計畫顧問袁立德醫師(現至善基金會董事長)三人是中學同學,因為我大學是讀法律,研究所在美國讀管理,王增勇就來找我幫忙,理事會告訴我,「你要嘛把它(協會)再做起來,要嘛就好好把2000萬花掉,結束它(協會)!」於是,我接下秘書長一職。我到職後,秘書處所有員工都向我遞辭呈,只剩下早我兩個月來的會計和我兩個人。

心佔率更勝市佔率,NGO募款更是在募認同,也就是募心,比起營利事業,我們必須更戰戰兢兢。這一點,更值得營利企業借鏡,從歷年歷次的食安風暴已見,不管產品市佔率再高,一旦失去消費者心佔率,老牌也會毀於一旦。

為了找回社會大眾的「心」,我必須為協會止血,最重要的是重拾越南政府和台灣社會對我們的信任。

前者,我們一年飛三到四趟,前往越南去和中央的外交事務單位,地方政府人委會、外事單位,到民間的兒童保護協會溝通,重申遵守越南政府法令,逐步終止與佛教寺院的合作關係。國際援助單位要在社會主義國家提供服務,往往會面臨「意圖不軌」的質疑,雙方信任基礎很薄弱。

來自台灣的至善,更因台灣外交困境更須自立自強。這是一條漫長的路,為了讓服務能落地,實現初衷,至善在越南的工作人員一律聘用當地會說中文的人,讓溝通無礙。因此,至善在越南從取得工作許可、設立工作站、成立永久工作站,就花了十年;直到2016年,另一個十年過去,我們才得以在當地成立至善越南兒童福利基金會,相當於企業在外的分公司,漸漸要自行募款、獨立作業。

至於阿福,22年來,至善一直設有「阿福基金」,至今仍透過社區組織協力,每個月固定提供阿福生活費和營養費。至善的陪伴,從未中斷。

用近20年時間改造,每項計畫都確認可行才會展開

在台灣,我們首先停止募款活動。然後,加入「在地化」服務。但,我們要做什麼呢?同樣是作以兒童為核心的社福,台灣做得很好的已有世界展望會和家扶基金會兩大國際型組織。於是,我們決定做「最難」與「做深」的事情,從這兩方向去,我們開始在新竹尖石鄉紮根,至今開展出來的「陪你長大計畫」,就是ㄧ個從照顧當地幼兒,設立幼兒照顧中心開始,然後在四所小學、唯一的中學尖石國中,聘請專業資師到校課後輔導、上才藝課、民族教育課程。

難在於,原鄉的社福工作一樣有與當地社區信任薄弱的問題,只有你做深,和當地社區共同合作,才能跨越這道鴻溝,讓真正需要幫助的人得到你的善意。至善因此設立新竹工作站,從站長到社工專員,正式員工就有12位,他們一年365天,幾乎全待在部落服務。

不僅如此,我們不再冒進,現在所有至善的服務計畫,從越南、雲南到台灣原鄉共十項對外募款的計畫,以及計畫裡的子項目,每一項都是經過實驗階段,即看到需求,試作服務,真的確認可行,才會展開正式計畫,就是希望每一項服務都是可持續的。

我們不奢望把最難的事情做到最深,就能重拾民間社會對我們的信心,但20年過去了,我們長期固定的捐款人,從我接手時的300人到今天的7000人,成長了23倍。至善一年的服務經費大約1億元,其中85-90%全來自民間捐款,是一個體質健全的中型非營利組織。

危機就是轉機,但轉機藏在細節裡,只有你不放棄琢磨,才會有逆轉機會。危機造就了至善的個性:低調與專注。30歲以上的朋友或許還記得阿福,但想必多數人已經忘記至善是誰了。

但是,沒關係,如果您樂意,我十分樂意為您講講我們陪伴孩子的故事,也希望您看過這一篇至善重生故事,能為您帶來一點啟發與充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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