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小時候，最令人懷念的，就是每次和家人聚在一起吃飯的時光，冬天時，媽媽就在廚房裡燒火給我們取暖，到了夏天，她就拿著扇子搧著大家（我的家鄉在1993年才有電）。

在家人用餐的時刻，媽媽都是最後上餐桌的人。每次催媽媽吃飯，她就說：「我喜歡吃鍋巴，要等它涼一下。」一直到現在，雖然母親的牙齒已經咬不動了，但是每一頓飯，媽媽都要吃一點鍋巴。我長大了才知道，媽媽這個愛好的源由。

我的家在越南中部北邊的宜安省，我們常以「雞吃石頭的地方」來比喻家鄉的貧窮。家鄉的居民，大多是以種田謀生，早在六、七十年代農業技術不甚發達的時期，農民的耕作都靠傳統的經驗累積，當技術不好、又碰上天氣惡劣的時候，農作物歉收是常見的事，早年的家鄉生活因此常年而普遍貧窮。

越南經過幾十年的戰爭（抗日、抗法、抗美），國家才得以獨立與統一，但是戰爭結束後，國家的實力尚弱（1945年越南獨立後約有200萬人餓死）。又被美國經濟方面的封鎖，到1986年才開放，此時以後，居民的生活才慢慢好起來。

越南民間有「多子多福」的觀念，因此，我的父母一共生了九個孩子。父親是國中老師，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外地教書，直到年紀大了之後，才申請回到家鄉附近的學校工作。當時母親告訴我們，爸爸的薪水僅夠支付他自己的生活費，爸爸不在家的時候，媽媽生產時，都是靠自己一個人。在那個物資缺乏的時代，婦女生孩子，並沒有到醫務所，就請村里年紀大一點的接生婆幫忙接生。幸運的是，母親的九個孩子都平安出生。

九次懷孕、九次生產，現在聽到女兒或媳婦生孩子，媽媽都會想起她多年前的生產經驗而全身發抖。

當我的年紀還小時，不懂事，只會找東西填飽肚子，吃不飽就大吵大鬧。長大一點之後，有一次姐姐問起我和妹妹：「你們知道為何媽媽那麼愛吃鍋巴嗎？」她解釋說：「因為家裡人口多，飯和地瓜都不夠吃，吃飯前媽媽都會把食物（白飯或地瓜）分給每個孩子，不然你們會吵架。」

這時我才明白，原來媽媽為了想讓我們多吃一點，她幾乎都把飯分給孩子們，只留下一點鍋巴給自己。很多次我都親眼看到，媽媽最後就用手指頭在鍋底下抓一、兩下，挖出剩下不到半碗的鍋巴，那就是她的一頓飯。直到排行第八的我，和家中最小的第九個妹妹大學畢業之後，媽媽才稍微輕鬆一點。每次回想起母親過了幾十年吃鍋巴的生活，眼淚就忍不住流下來。

媽媽一生勤勞，吃了一輩子的鍋巴，才能讓我們九個孩子健康成長。如今我們都已經成家立業、獨立生活了，生活雖然並不富裕，但也算充足。每次回到家鄉，跟媽媽一起做飯，特別是跟著媽媽一起吃鍋巴時，我感覺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食物比媽媽煮的鍋巴好吃，一想到這裡，我的心裡就感到非常溫暖，有一種無比的幸福感充實我的人生。

現在的我身為兩個孩子的父親，才真實地感受到教養孩子是如此辛苦。近幾年來，在太太出國留學期間，我長時間一個人照顧兩個孩子，雖然經濟方面還過得去，但是有時我感到非常疲倦，父兼母職，做一些母親常做的事，才更加感受到母親的偉大。每當我感到疲倦時，就會想起媽媽吃鍋巴的往事，於是就變得更有勇氣了。

每當與兄弟姐妹相聚在一起的時候，大家都會回顧過去的生活，都會提到媽媽吃鍋巴的畫面，是我們生活上一種最溫暖的鼓勵，每次面臨人生各階段不同的挑戰時，一想到媽媽吃鍋巴的畫面，就會讓我們更加堅強。

每次問起母親吃鍋巴的原因，她總是笑著不說話。媽媽曾經跟鄰居說過，看到孩子們健康快樂的成長，她幾十年的辛苦，心裡也得到了安慰。

媽媽，我無比愛您！媽媽對子女的愛，又濃、又深、又香，是我一生當中，享受不盡的「母愛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