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年友愛徵文 成人組 佳作

104年友愛徵文 成人組 佳作

作者: 

李岷駿
2015-08-19

  小時候,我最期待蟬鳴的季節到來。在炎熱的盛暑可以享受沁涼的刨冰,又可以睡到自然醒,還有一件更讓小鬼興奮的是──阿嬤的拜訪。

  我的阿嬤,在兒女一個個成家立業後,就沒有固定居所。閒不下來的她,為了探視每個寶貝孫子,她四處旅行,從宜蘭、台北到高雄,四處都有她的足跡。而阿嬤總是在炎熱的夏日,到我家住上兩週,雖然她的拜訪短短數天,但是阿嬤的愛與祝福,卻使我珍惜一輩子。

  「我身騎白馬啊~過三關~」印象中,阿嬤非常喜歡看歌仔戲。所以她到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牽著我們的小手去租影帶。我們就可以順勢的要求租些平常不能看的卡通。阿嬤不會過問影帶內容,也不考慮錢,反正阿嬤是有求必應的保證,只要你想要,大聲喊「阿嬤,我愛這哩!」「厚啦~愛乖唷!」她一一爽朗允諾。最後我們會提著一大袋重重的影帶,歡欣雀躍的走出店門。

  但是對小鬼來說,光有卡通是不夠的,更重要的是嘴巴停不下來的零食!所以我們會到超市,挑選最喜歡的洋芋片、沙士,還有滿滿的桶裝冰淇淋。這對平常沒有錢吃零食的小孩,是世界上最美的時光。阿嬤瞇著雙眼,跟著我們一一掃貨,卻不幫自己挑,最多最多就是拿一盒愛玉。只見到阿嬤的籃子裡,裝的是滿滿的寵愛,她從不考慮自己的需要。

  零食當頭,小毛頭總是迫不及待要偷嚐幾口,但是阿嬤的規矩一定要遵守!吃的在拜拜以前,絕對不能開封!每當準備扯開包裝,偷塞一口時,阿嬤就會很生氣的喊「這阿袂拜過!袂當呷!」「囡仔人要乖,伓通黑白來,神明會生氣!」我們只好乖乖聽話,隨著阿嬤的步伐,來到「土地公廟」。

  阿嬤神奇的腦袋裡,有內建的廟宇導航系統,從沒去過的地方她無須過問,她可以在第一時間,找到供盤、洗手台、點香爐……,廟,就是她最熟悉的心靈舞臺。在我們流著口水的同時,阿嬤就已經佈置好金紙、貢品與蘭花,恭敬地把香捧到我們眼前,跟著一起拜。「神明保佑阿風一家人平安健康喔,讓小孩聽話、認真讀書,長大以後孝順、敖賺錢……」唸唸有詞的阿嬤,可以跟神明講一整天都不累。小時候不懂事,神明又不會回應,哪來那麼多話講?「好了沒……」「囡仔人惦惦!」阿嬤瞧也不瞧,繼續喃喃自語,而神明最大,我們倒也不敢造次,反正燒完金就可以吃東西了。

  而這樣虔誠的習慣,嚴格地落實在她的大小生活中。不管是吃的還是喝的,只要買來,一定要先拜過才能享用,要是附近沒有廟,那也一定要先在家拜過公媽才能吃。阿嬤從來沒有解釋過為何如此,但是這樣敬神敬祖的態度,卻也默默的影響了我們;珍惜一切的日用飲食,隨時祝福身邊的人,身體健康、平安順利。

  回到家後,我們就可以看錄影帶了,阿嬤總是斜躺在沙發上,靜靜的看著螢幕,而我們纏在她的腳邊玩耍,吹著涼爽的冷氣,咬著停不下來的零食,看著歌仔戲,對於父母無暇陪伴的我們而言,是最幸福的時光。

  在我印象中的歌仔戲,演出的劇情雖然千篇一律,但是每次看到「楊麗花」耍著花槍出場時,我就興奮不已。因為她用渾厚低沉嗓音對著壞人吼「哪裡走!」的時候,就好像我身邊的阿嬤,那樣保護、疼惜著弱小的我們。

  小時候,我總是調皮搗蛋,加上喜歡頂嘴,常常引來母親火冒三丈的毒打,她有衣架掃帚各種兵器,拿來好好「教訓」我們。但是阿嬤來訪的那幾天,就是我們修生養息的美好時光。反正只要苗頭不對,不管三七二十一,衝到阿嬤腳邊大喊「阿嬤!失禮啦,我知道錯了!」準沒錯!此時的阿嬤,就會化身成我的楊麗花,腰桿挺直地直視來勢洶洶的母親:「囡仔人不懂代誌!」,一句話就拆擋了所有兵器的威脅,保護我們的安危。

  所以,有阿嬤陪伴的日子,真是吃的好、穿的好,有卡通看、有玩具玩,還沒有人敢打我罵我,給阿嬤疼惜真的好幸福!因此,阿嬤的離開總讓我萬分難捨,而阿嬤知道我會難過,所以在離開前會偷偷把我拉到角落說:「這哩愛好好收著,給你敖讀書,要聽話、嘜學壞」她一邊說著,一邊把準備已久的紅包袋,塞到我小小的掌心,溫柔的再三叮囑:「嘜齁恁媽媽和阿姐知道,她們會收走。」聽到這,緊張的我馬上塞進口袋,裝做沒這回事的說:「阿嬤,可不可以多留幾天?」「憨囡仔,你卡乖耶,阿嬤下次來再帶你吃好康的。」「好……。」

  小男孩被教導不能哭,所以只能乖乖的陪阿嬤去搭車,揮手道別。男孩接著跑回家,惦記著紅包袋:「這是阿嬤特別給我的,特別寶貴!要好好珍惜,不能給其他人知道。」趁著夜深人靜,男孩小心翼翼的將阿嬤的紅包袋,藏在衣櫥裡的衣服中間,這樣就不會被搶走了。

  然而,就在阿嬤離開後的某個夜晚,鳴鳴大作的電話聲響帶來全家震驚不已的消息:阿嬤,過世了……。「這是真的嗎?阿嬤過世了,真的嗎?阿嬤上次還很健康啊!這怎麼可能呢?」不分大人、小孩,大家都充滿著疑惑與混亂,開始語無倫次、不知所措。

  此時男孩突然想起,那埋藏許久的紅包袋。他轉身跑向衣櫃,不管身邊的人,開始翻箱倒櫃的找了起來。只見衣服一件一件的掀起,凌亂的四散在地上,但是那摺的仔細、方方長長的紅包袋卻不見蹤影。「我的紅包袋呢……」「我的紅包袋呢?」小男孩焦急的哭喊。「嘜吵啦!哪有什麼紅包袋。」百感交集的大人,此時丟下冷冷的一句話,看著哭鬧的小孩發愣,竟然也生不起氣。

  「嗚嗚……那是阿嬤給我的,是阿嬤特別留給我的……」男孩癱軟在地上,上氣不接下氣的哭著,自責的想,紅包弄丟了,阿嬤會不會怪我?以後,誰還握著我的手,叫我要乖呢?這是男孩第一次體會到失去的感覺,充滿著不捨、悲傷與想念。

  而長大以後,每每看到紅包袋,我就明白,阿嬤無私的愛,在男孩生命裡留下了美好而珍貴的時光。這份愛,不會隨時空的更迭消逝,男孩將之珍藏於心——永遠,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