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年友愛徵文 成人組 佳作

104年友愛徵文 成人組 佳作

作者: 

布里貓
2015-08-19

生下小兒子後,我曾以為自己是全世界最富足的人。

我擁有愛我的爸媽、疼我的公婆,珍惜我的外子,和全世界最可愛的一雙兒女,此外,還保有一份人人稱羨的工作。雖然偶爾會有些不順心的事,但大部份時候我滿足而愉悅的感恩我所擁有的一切。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女兒六歲那年。就在幼稚園即將畢業時,她開始不斷嘔吐和半夜頭痛,體重很快便只剩十六公斤。

我們驚慌失措地就醫。在看到電腦斷層掃描片子那刻,甜美的世界瞬間崩毀墜落。

片子顯示女兒的腦裡長了直徑約五公分的腫瘤。醫師緊急安排入院進行了歷時十三小時的腫瘤移除手術,但術後女兒意識恢復狀況不佳,所以又做了放置引流管的手術。她整整昏睡了十二天,轉醒後,又不明原因地發了九天的高燒。我很快決定辭掉工作,回歸母親天職。

住院二十二天後,我覺得自己身心緊繃已達極限。沒想到這只是治療的第一步而已。醫師說,開刀只能盡量拿掉看得到的腫瘤,但患處仍會殘留癌細胞,若不處理,很快會再長滿。於是我們繼續住院,週一到週五的早上,到放射治療中心報到,總計做三十二次。每次接受治療,女兒得獨自待在治療艙,絕對不能亂動,以免放射線傷到腦子。我如枯木般站在隔離門外,椎心地看著一身皮包骨的女兒乖順地忍耐害怕。

親友的關心不斷湧入。好友夫婦倆放下工作,一次又一次前來探望、祈福;家人也輪流帶著玩具、書籍來看望。此外,還有床邊巡迴老師和社工會定時來訪,帶給我們快樂的片刻;週二下午,一群志工媽媽會來病房為孩子說故事,我便趁這個空檔出去散步,紓解壓力;有時,也會有大學生或是社會團體來辦活動,讓我和孩子感受到祝福的溫暖。

就這樣,我們熬過連續六十七天的住院馬拉松。結束放療後,醫師說:

「先回去休息一下,兩週後回來做化療。」

接下來的日子,我們每個月到醫院去打三天化藥,接著回家修養四週,等紅血球、白血球等指數回復正常後,再進行下一次化療。醫師幫我們排定十次化療,隨著藥效的累進,女兒一天比一天孱弱,打藥時,隨時有可能發生的嘔吐和身體不適,直讓我膽顫心驚,覺得自己再也撐不下去。唯一的慰藉,就是跟鄰床病童的媽媽互相打氣,像戰友般交流照顧心得。

一天傍晚,女兒邊打藥邊沉沉睡去。我和隔床的媽媽並肩坐在隔離病房的沙發上,看著窗外耀眼金黃的夕陽。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告訴她:

「我覺得,老天爺讓我們這樣受苦,一定有祂的用意。」

那是個自我安慰,也是個承諾。雖然當時我真的不知道祂的用意是什麼。

隔床媽媽沒有回答,對我微微一笑。病房裡的媽媽都有這樣的面容,嘴角漾著讓孩子安心的微笑,眼底卻沈浸著悲傷。

後來,我們戰戰兢兢的熬過那十次化療,醫師和天使般的護理師們熱熱鬧鬧地頒發了化療畢業證書給女兒。然後,女兒漸進的開始上學,她艱辛地應付課業的要求,學習跟別人相處,日子一點都不容易。我們每天在不同的挑戰中挺進,日子倏忽過了五年。

受苦的意義,我現在還在尋找。但受苦的經驗,讓我對自己的生命有了更深的思考。原來,人不光只為了自己和家人活下去。我們的存在,對不認識的他人,也可以具有意義。譬如說,女兒手術時,有人捐血給她;還有,在我萬念俱灰時,有人為女兒說故事,讓我能歇息一會兒再出發。

那些陌生人給予的溫暖,在我面臨人生困境時給我安慰,也給我力量,更把我改造成一個不同的人。我覺得我的存在不再只為家人。除了捐物資,我還可以到學校擔任志工。只要有人因為我的努力而感到快樂,就能讓我感覺踏實。

現在的我,比從前更珍惜身邊一切平凡的幸福。每一個擁抱、每一張笑臉,都是一份禮物,而其中最珍貴的,還是那段穿越死亡幽谷的記憶。時至今日我才明白,原來那才是老天爺特別為我準備的、化身為詛咒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