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年友愛徵文 成人組 銀獎

104年友愛徵文 成人組 銀獎

作者: 

陳宇涵
2015-08-19

緊挨輪椅,眉頭緊蹙嘗試著深呼吸,窗外觸不到的微風輕輕打在樹梢,消逝在夢境般的塔外世界;和煦陽光輕撫休憩在窗邊的灰色原鴿,暖活著牠的輕盈羽毛,和煦陽光篩過厚重玻璃,暖不了渴望站起的陰鬱臉龐。

「好美。」悄聲讚嘆外頭一般人習以為常的景色,方移除呼吸器的聲帶尚未恢復,氣若游絲的沙啞聲音像棵枯老的樹,掙扎著欲逃離貧脊的內心;「好久沒吹到風了。」想大聲呼喊,無奈衰弱的呼吸肌讓一字一句皆變成小小的嘆息,咬緊牙根將注意力灌注於四肢,使盡全力,右腳卻也只是不爭氣地稍微顫動,無法駕馭自己身體的無力感頓時澆熄心中最後一把忍耐,斗大的淚珠成了一道道刻劃在臉頰上的傾流,承載著無數不願與不甘。

「我們來吹風!」站在密不透風的窗前,護理師拿著溝通用的注音版對我扇起風來,一旁的研究助理亦伸出雙手,一同賣力製造起久臥病床的心靈最微小的想望;「這是微風!」、「這是海風!」,此起彼落的笑靨和溫情掀起了病房最溫柔的氣流,楚楚謖謖,輕輕捲走淚流,輕輕拭去哀痛,「妳會再站起來的,要相信自己。」護理師的話語柔和地掛在耳畔,仍然微紅的雙眼眨了一眨,我緩緩點頭。

白色巨塔裡的生活因豐盈而深刻,披著病人服,繫戴識別手環,身為頸部脊椎缺血性中風的病患,我的義務是善用剩有的身體機能去取得更健全的自己,我的權力是盡力吸收美好去色彩那灰暗的生病時光;塔外的風和日麗不會可憐病人內心的柳泣花啼,欲想轉圜慘淡的疾病人生,藥物以外的最佳治療便是情感的接納與投遞:

病房牆上的掛鐘邊緣有些斑駁,指針在走,刺耳的滴答背影像是同情,像是嘲諷,每一次到點的打動在她聽來是活埋的喪鐘,頸部以下四肢癱瘓,不能移動的靈魂被拴鎖在床上,任由呼吸器將動力大樓輸出的空氣打進肺中;加護病房臥床七百六十八個小時,普通病房入駐六十回太陽的東升西落,支撐她度過每一晚漫漫長夜,與陪伴她再次學會操控身體的是輪番值班的每一個疲累背影,拍一拍病人蜷縮伸不直的背脊,輕柔擦拭每一吋因乾冷空氣而龜裂的肌膚,一顆顆口罩背後的溫暖心情照亮著因中風而黯淡的悲傷情緒;她的靈魂不再直愣愣地僵在病床,自由的思緒馳騁在每一份來自白衣天使的祝福,倘佯於每一抹陌生卻也熟悉的眼底笑意。

一反大多數人的冰冷印象,醫院裡是充盈著掙扎與破碎的心,然而亦處處存在著的希望與能量引動著每一隅努力不懈的奮鬥,關懷牽繫著彼此,熱絡了整座白色巨塔;倚仗著決心及醫療人員們無可計數的奉獻,隨著牆上掛鐘的指針不斷像前走,我慢慢重新學會走路,滴答背影到點的每一次打動成為最有力的鼓勵,震盲了曾有的絕望和怨懟。

緊挨木椅,治療室角落有個小病人蹙著眉頭,懊惱地練習踢腿,他的腿沒有力氣, 一晃一晃,推不動想站起來的決心;窗外觸不到的微風輕輕打在樹梢,帶走戶外嬉戲兒童的笑語,帶不走室內孩子落魄的心情。

他臉上撲簌簌地滾著失落淚水,放下手中正在練習舉重的沙袋我慢慢靠近,就像當初為我搧風的護理師走近我一樣慢慢靠近,「你會再站起來的,要相信自己。」輕輕彎下腰,我遞給小男孩我所最珍惜的;淚水打轉在眼匡,小男孩眼巴巴忘著我,「我們一起練習,將來就能出去吹風了,好不好?」收起我最珍惜的,他哭喪的臉龐漸漸咧嘴笑開,大大的笑容映著窗外夕陽的餘彩。

持續練習踢腿,我知道未來他也會以自己的方式將溫情傳遞下去,我知道未來他也會珍惜我所最珍惜的,暖活著下一個人的心。